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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來源: 發(fā)表時間: 2024-08-01 09:20
電影《Kyrie之歌》劇照
曾幾何時,巖井俊二這四個字就是“青春”的代名詞?!肚闀贰堆辔驳贰蛾P于莉莉周的一切》《花與愛麗絲》……不僅俘獲一代青年觀眾,也影響一批寫手與創(chuàng)作者,如安妮寶貝、郭敬明,成為所謂“殘酷青春”美學的門徒,炮制一批本土類型創(chuàng)作,在少男少女中掀起持續(xù)的模仿與追捧熱潮。
然而眼下,“巖井俊二們”的青春敘事似乎正在遭遇市場接受度的挑戰(zhàn)。
就拿巖井俊二的新作《Kyrie之歌》來說,哪怕調(diào)低預期將其視作三小時的超長MV,依舊會因影片對其代表作的劇中情節(jié)、人物設定、畫面視覺的拼貼重復而感到尷尬。要知道,當年看著《情書》《燕尾蝶》“45度仰望天空”的80后、90后已到而立甚至不惑,實在無法僅靠偶像濾鏡與情懷記憶埋單。更不用說如今刷著短視頻正當青春的00后、10后,或許依舊迷茫、憂傷、反叛,但究其情緒的來源,畢竟與上一世代不同。
換句話說,巖井俊二們的“遇冷”,或許恰恰印證了影視創(chuàng)作對當下一代青春世界描摹的缺失與不足。
群像取舍失衡導致了敘事的斷裂與搖擺
盡管時間跨度不小、出場人物也不少,可故事主線不算復雜。《Kyrie之歌》講的是日本3·11大地震中,小學生小塚路花失去了媽媽和姐姐,不幸成為孤兒。對路花來說,人世間唯一有羈絆的,只有姐姐小塚希的未婚夫夏彥。為找尋對方,她輾轉漂泊至大阪流浪。災難帶來的身心創(chuàng)傷令她無法再開口說話,只能以唱歌表達內(nèi)心所想。在熱心老師鳳美的救助下,她與夏彥相認。然而,受到法律的約束,路花被送去救助機構而被迫與夏彥鳳美失聯(lián)。多年后,高中生路花得以與夏彥短暫重逢,經(jīng)由夏彥的牽線,她與學姐真緒里結下深厚友誼。多年后,在東京街頭以姐姐的名字希(Kyrie)賣唱的路花,被真緒里認出,并在她的幫助下歌唱事業(yè)漸有起色。可就在這時,真緒里卻因詐騙被警方通緝而不知所蹤。離開真緒里的路花,選擇與音樂同好完成一場街頭音樂節(jié)。
其實單看這條主線,如果想要拍出及格的青春片一點也不難。音樂人AiNA THE END在對路花的詮釋上雖然青澀,但作為歌手的本色出演,加之特別的聲線與動人的歌曲,都是觀影的加分項,也依稀讓人聯(lián)想到《燕尾蝶》中的固力果。而拍好這條主線,也更能專注于3·11日本地震帶給個體創(chuàng)傷記憶的主題表達。
然而問題就在于巖井俊二對于群像塑造的取舍失衡,導致了敘事的斷裂與搖擺。影片中部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情節(jié)圍繞第一主角的姐姐小塚希與夏彥的情感羈絆拍攝。而這一部分便是最流于俗套的“殘酷青春”愛情故事:不那么相愛的學生情侶因為意外懷孕而面臨抉擇,在男方猶豫要不要為承擔責任而放棄自由的當下,女方的離世讓他心懷愧疚,從而放棄醫(yī)學生的大好前途,自我放逐到小城牧場。盡管其直接發(fā)生在災難的當下,為創(chuàng)作者直觀呈現(xiàn)地震殘酷的畫面提供情節(jié)條件,但這一段落第一主角路花視角的完全缺席,令本片最主要的主角形象設定創(chuàng)傷后遺癥——失語——沒能得到充分的鋪墊。
另外,盡管觀眾不難看出,路花對于尋找夏彥的執(zhí)著,投射的是對已故姐姐的思念。然而就人物成長線來說,其人生中起到更關鍵作用的,反而是承載友誼的真緒里。而從《情書》到《燕尾蝶》再到《花與愛麗絲》,在敘事與影像著力構建“雙姝景觀”,一向是巖井俊二電影的突出特點。然而到了《Kyrie之歌》不知是否有意規(guī)避,在敘事上,不管是少女時代,還是成年后,真緒里仿佛只是工具人,二人為什么有了深厚情誼卻失聯(lián)多年最終重逢又可以成為互相救贖的“生死之交”,并無情節(jié)與臺詞解釋。
然而到了影像呈現(xiàn)上,巖井俊二似乎又難以割舍“雙姝景觀”的美學表達。從二人少女時期雪地拜訪神祇,到成年后雙雙躺在沙灘,視聽語言唯美到了極致,背后卻難有扎實的情感支撐來讓觀眾充分沉浸其中。
而選擇以大量筆墨描寫夏彥與希,同樣帶來了另一個角色塑造的致命問題。那就是充分暴露了歌手出身的AiNA THE END的表演短板。在幾乎本色出演路花的部分,音樂人AiNA尚能借助歌喉豐滿角色。然而到了演繹希的部分,她的擠眉弄眼扭捏作態(tài)讓希對夏彥的鐘情幾近“花癡”。而就是這樣失敗的“一人分飾兩角”,竟然為影片斬獲唯一獎項——第47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新人獎。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。
青春片的社會體察不該停留在上一世代
“殘酷青春”美學遭遇的輿論爭議并非巖井俊二一人的尷尬。曾十分賣座的系列電影《小時代》,如今成了“群嘲”的對象。片中的臺詞,成為了做作、戲劇化的網(wǎng)絡流行語,掀起造??駳g。而回看近些年國內(nèi)市場上的青春片,盡管已有意識在狗血、極端情節(jié)上有所糾偏,但仍鮮見佳作??梢哉f,電影《七月與安生》《少年的你》幾乎就是“殘酷青春”這一支流的“回光返照”。直至去年,《燃冬》干脆被觀眾銳評:“忽略掉三個人的話,勉強算個東北風景片?!?/p>
這評價當然有誤讀、夸張的成分,但無疑也暴露出舊有青春敘事已難在當下觀眾中引發(fā)共鳴,甚至與“無病呻吟”“爛俗空洞”畫上了等號的現(xiàn)實。
看起來,設定還是那些設定,配方還是那些配方,甚至演員也都是過往賣座青春片的熟面孔,到底哪里出了問題?其中一個重要原因,恐怕是創(chuàng)作者的社會體察還停留在上一個世代,對于當下青少年的困惑迷惘,明顯缺乏認知的主動。
誠然,純粹、敏感、憂郁、反叛甚至是自我放逐,是跨越時代與圈層的青春期情感“最大公約數(shù)”,但探求情緒背后的深層時代癥候,才是文藝創(chuàng)作的價值所在。在《Kyrie之歌》中,我們能察覺到巖井俊二有一定的從個體敘事鏈接社會現(xiàn)實的創(chuàng)作自覺:真緒里不斷變化的熒光假發(fā)發(fā)色與二次元裝扮,地下歌手組織街頭音樂節(jié)的場景,泛濫的“爸爸活”灰色產(chǎn)業(yè)等等,都是時時出現(xiàn)、發(fā)生在今日日本的社會景觀或社會痛點。更不必說,影片對于災后孤兒救助存在的社會福利體系漏洞,也有所涉及。然而,它們在主線故事中,又似乎只是強調(diào)時代的符號。哪怕揭露日本社會問題,也多淺嘗輒止,難以觸及根本,更像是為了給男女主角被迫離散提供戲劇矛盾。
更重要的是,既已觸及新的社會問題,那么其到底對青少年身心產(chǎn)生怎樣的影響,導演竟也放棄回答。這一點,在真緒里一角的塑造上尤為明顯。她資質平平,但為擺脫“酒館媽媽桑”的家族女性命運,選擇考大學的動機,顯現(xiàn)出日本年輕女性的獨立意識覺醒,原本令人眼前一亮。而究竟是為什么,令她最終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大學生涯,再度回到上一輩取悅男人過活,甚至不惜背上“詐騙犯”的身份逃亡,如此宿命般的境遇是主動選擇還是被動沉淪,是有心自毀還是無奈認命?這些問題的懸置,無疑讓青春片的社會價值再度空轉。
遙想過去,熱血漫畫、少女漫畫、格斗游戲、巖井俊二電影……日本不同面向的青春敘事曾深深影響了東亞一代人。而在文化主體意識逐漸增強的當下,國漫已然崛起,國產(chǎn)青春片是否能夠汲取經(jīng)驗教訓,體察新一代的所思所想,至少在一個世代、一個圈層中激起漣漪呢?(黃啟哲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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